人,年轻时潇洒不稀奇,厉害的是能潇洒一辈子。
「60岁正是奋斗的年纪」这个带着点黑色幽默的梗,老王、老李、老高走心了。
老王,王奉玉的硬核人生,说来话长。
年轻时是个坐办公室的文化人,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
1988年,还有6年退休的老王因为李华先生「画的大饼」,放弃了看得见的安逸晚年,拿出全部家当30万孤注一掷,跑去了戈壁滩种葡萄。
开荒、种葡萄、酿酒... 三十几年过去了,事实也证明,40后要是玩嗨了,那精神头比00后抖擞多了。
王奉玉
在戈壁滩上种葡萄,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老王也不打算孤军奋战。
看准了葡萄酒行业的大有可为,他自信地画下大饼「我们宁夏就是能酿出最好的葡萄酒」「我们这个地方可以和波尔多相提并论」「这里以后会曲径通幽、美酒飘香」
于是,另一位60岁的老头老容(容健)和20岁的小姑娘张静顺利入坑。老王带着这两位在贺兰山下开始「没苦硬吃」。
贺兰晴雪创始人 王奉玉(左)、张静(中)、容健(右)
老王的煽动能力不容小觑,小王这样精明的人,也没逃得了。
2011 年,贺兰晴雪迎来了对酒庄、对宁夏产区都至关重要的时刻:加贝兰特别珍藏 2009 获得了 Decanter 世界葡萄酒大赛(DWWA)的最高奖项。
时机已到,老王对自家女儿开启了洗脑:「王方,你不是爱喝酒嘛,这里能酿好酒,你可以自己酿自己喝」,小王,王方本是带着劝退父亲的创业梦从德国回到宁夏,没想到,父女聊完之后,小王也走上了种葡萄盖酒庄的老路。
王奉玉 王方
「我答应的时候,甚至没做任何市场调研,没有考虑资金,甚至没想能不能干成这件事。我就是很单纯地相信我爸,然后去做。」
刚开始投资建造酒庄,王方凭借的是「不知者无畏」的热情,以及对父亲的绝对信任。「都是我爸一直把握着底线,不让我胡来。现在回头细想,如果当时我对葡萄酒行业有深入的了解,可能反而就没有那么大的决心和勇气了。」
迦南美地
2014年,迦南美地与王方两个名字正式在国际上出了圈。国际著名酒评家杰西斯.罗宾逊在中国葡萄酒发展峰会上称:「没想到我认为最好的葡萄酒来自一个叫Crazy Fang的中国女性之手。」
提起王方,许多人的印象是她十几年不变的标志性短发、黑色雨靴的造型,以及她的各类带有「叛逆精神」的酒。
推崇她的人会说:「这是宁夏最疯狂的酿酒师」。将葡萄酒以试管形式包装,提供便携即开即饮的酒品;与爱尔兰威士忌工厂合作,通过交换使用过的酒桶来融合各自酒品的独特风味……这些带有「反叛精神」的酒,居然获得很多权威酒评机构的高分和行业赞誉。
反对她的人会说:「这就是个疯子」。但反对之于她并不陌生。
最初,王方坚持将酒标设计成马首样式,这一操作惹恼了老王:「葡萄酒和马简直毫不相干!酒标应该绘上贺兰山的山水风光才显档次。」
任凭老王火冒三丈,王方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 I like 」。老王也拿她没办法,毕竟这是人家的酒庄,人家的酒。「我觉得老王对我就是五个字,恨铁不成钢。他总觉得我没有完全的就是听他的。」
小王也是一样地拿老王没办法。因为耳朵不好,小王劝她别开车都得用「吼」,可他就算听见了也会装没听见,然后开着他的大奔潇洒离开。
老王觉得小王做得不对,小王觉得老王固执,见面就互怼的两人,私下里却极具反差。
小王为老王建了专属电梯,方便老王从酒庄门口直达卧室;小王爱狗,平时对它们都是轻声细语,可一旦这些调皮的小家伙跑去老王的脚下,小王立马呵斥,上前驱赶「不许绊爷爷!」
迦南美地的落脚地也是小王精挑细选过的。
「你想他创建酒庄的时候都已经 60 岁了,我回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快要 70 了,那个时候怎么能不考虑他呢?如果我选在青铜峡或者更远的地方,那他每天在这一两百公里,太累了。现在他过个马路就到贺兰晴雪了,过个马路就回家了。而且还能在旁边鞭策我。」
「王方在这个酒圈子里面奋斗十几年,对酒的理解和做酒庄这个经验,她的胸怀格局,一般人赶不上。」老王背着小王夸了起来,看见小王走过来,老王又故意提高声音「在别人的屋檐下,日子不好过。」
「你们快拍一下空穴老人的无奈。」小王毫不留情地怼回去。
相比王家父女的双双叛逆,李家的叛逆出在母亲身上。
九月兰山一家人
多数人眼中,「即将退休」意味着职业生涯基本尘埃落定,只需等待真正退休的那天,过上无需折腾的闲适生活。李志宏却对即将到来的退休生活焦虑至极。
跳广场舞、带孙子、打牌...其他人退休后的娱乐活动,她一个也看不上。
「我不想退休了就去跳广场舞了,我得干点什么」,说这话时,李志宏也没想到自己会大刀阔斧地换一种活法。
九月兰山创始人 李志宏
「我一个朋友在银川林场那儿有个小葡萄园,说让我过去看看,去了一看,就萌生了特别想干的心思。」
2009年,李志宏和老伴来到贺兰山下,刚开始的想法很简单,无关酿酒的伟大理想,只是想种点地,别让自己闲下来。
她和老伴扛着锄头、铁锹在贺兰山下种出了60亩酿酒葡萄。
高玉蕊(左)高玉洁(右)
事情的发展总是充满变数,决定在戈壁滩上种酿酒葡萄,只是这位母亲叛逆的开始。资金、人力、技术都需要耗费精力。九月兰山,也从李志宏一个人的兴起,演变成全家人的奋斗故事。
田间管理需要亲力亲为,李志宏的爱人就去学了开拖拉机;
家里缺个侍酒师,李志宏就让大女儿高玉蕊辞去工作,学习相关专业;
市场需要打通,大女婿就顶上……看似一切都在李志宏的掌控之中,家人也是一片支持的祥和景象,但意外总是会来临。
「后来实践的过程中,我就觉得必须有一个自己的酿酒师。产区的酿酒师是不断在流动的,这种流动对酒的风格、质量的稳定性上是有影响的,所以我就一直琢磨着,我们应该培养个酿酒师,最好是自己家的。」
从意识到必须培养一位自家的酿酒师开始,李志宏就已经把主意打在了小女儿高玉洁身上。
九月兰山酒庄
当时的高玉洁是一位建筑设计师,在建筑院拥有一份稳定且喜欢的工作。她压根不理睬母亲画下的大饼。相比老伴的全力支持,姐姐的顺从,高玉洁成为家里第一个向母亲发起反抗的勇士。
「玉洁和玉蕊性格很不一样。玉蕊是你跟他说了,她就同意了,然后就很顺利地出国学习了。可是到了酿酒师这一块,我说玉洁咱们家缺个酿酒师,你来吧。人家说:我5年的建筑学好不容易学完了,我给你酿酒去,你就别想了。」
酿酒这件事根本吸引不了这个「叛逆少女」 ,高玉洁一心想在设计领域干一番事业,种地酿酒不在考虑范围内。
「那会对建筑是充满热情的,突然就告诉我不行,你得停下来,我们需要一个酿酒师,那我肯定是不愿意的。」
李志宏下定决心要干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她对着女儿不断输出她的酿酒理想,通过数据来证明葡萄酒行业是朝阳产业,值得她辞职。
听着母亲的夸夸其谈,高玉洁不为所动,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只是听着。一边是女儿的软硬不吃,一边是榨季的迫在眉睫。李志宏只好「硬来。」
「后来我说你要是不参与酿酒,以后酒庄和你没有关系。」
「我的母上大人经常放狠话:我今天就去跟你院长说给你办辞职,或者我明天就跟着你上班去,特别执着。我后来也能感受到这些话背后,她真实的焦虑和无奈,所以最后我还是选择了辞职回家酿酒。」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封辞职信,竟是她吃苦的开始。
想要把酒酿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要从头开始学习与农业相关的知识,还要面临一次身体机能的重新改造。
搬管子、卸罐子、铲渣滓、提重物、做实验、然后清洁、清洁、还是清洁。
「每天工作10—12小时是正常,凌晨五点上班是正常,下了班没力气吃饭洗衣看电视都是正常。」
「有的时候看到她一个女孩子在上面压帽,我也蛮心疼他,自己不知道哭了多少遍。但是大多数父母为孩子铺的平坦的路,我并不是那么欣赏,我觉得那种生命缺少了挑战和乐趣,我觉得不精彩。」
高玉洁与李华教授
在多数传统父母选择「求稳」的时间里,李志宏带着孩子,进行了一次很叛逆的「老年跑偏计划」。
将两个女儿连哄带骗地从体制和高薪工作中脱离,进入葡萄酒和从事与大地相关的产业中,也让他们得以体验轨道之外的人生。
去年,高玉洁考取了中国葡萄酒泰斗李华教授的博士生,开启了新的葡萄酒酿造之旅。
高源和葡萄酒的故事,要从父亲高林的一通电话讲起。
「宝贝,你现在对你的生活满意吗?」
「还行吧。」
「当报关员一个星期三趟船。你这叫高不成低不就啊!你还得再去学门手艺。」
「到哪里去学?」
「法国。」
「我去——」
这通电话是高林的早有预谋。
高源 高林
1999年,高林从法国葡萄酒产区访问归来,本着「银川能够产出好的果瓜,也一定可以能够产出好的葡萄酒」这一简单想法,他开始考察银川每个角落,试图寻找最好的风土。
一边自己扎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一边想着如何让女儿高源答应去波尔多学酒。于是,高林拨通了女儿的电话,意外地顺利,高源没有任何犹豫。
「去就去呗,反正法国当时吸引我的又不是葡萄酒。」
临走前高林对高源说道:你好好学习酿酒,毕业后我就为你买一片新的葡萄园,咱们一起打造老高家的葡萄酒。
从波尔多葡萄酒学院毕业后,高源满心欢喜地拨通父亲的电话:
「爸,我可以终于回来跟你酿酒了。」
「对不起女儿,我们把酒庄卖了」
「为什么?」
「这根本就不赚钱,而且还赔钱。一斤葡萄 5 毛钱,农民都非常痛苦,把葡萄树拔了」
「那我怎么办?」
「你可以留在法国了」
无奈之下,高源远赴新疆的葡萄酒厂工作。在酿造了三个年份后,深感自己抱负无法实现的高源,深夜里哭着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这根本就没法干嘛,根本不是我说了算,我前脚走,后脚就把葡萄什么都混到一起就卖了」
「那你回家来吧,我跟你妈决定了,砸锅卖铁也要为你做个小酒厂。」
爱女心切的高林,最受不了女儿的委屈,一咬牙,将退休养老的钱拿了出来,在银川中路的老葡萄园中,生生挖出了葡萄酒窖,引进橡木桶、发酵罐,让高源酿造属于她的葡萄酒。从此,贺兰山东麓多了一个闻名遐迩的女性酿酒师,一个致力于传之久远的家族酒庄。
「做酒不是一代人能做好的。葡萄藤要长到五六十岁,甚至八十岁,一百岁,才能做出更好的酒。」高林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在外上学的孙女小爱玛。
「本身想锁定我女儿去法国继续学酿酒,但是她上高三的时候拍脑袋瓜跟我说,妈妈我要去学艺术了,我要去学画画了,你支持不支持我?」
高林的第一代和高源的第二代都走得还算顺利,但到第三代,突然偏航了。
银色高地
「刚开始他很失望的,他从我女儿4岁就开始引导让她回中国上小学,我女儿说爷爷我以后要当兽医,太喜欢小动物了,他就买了马、羊、兔子,诱惑她回宁夏,回到银色高地。结果后来女儿又去学了艺术,老爷子气得都差点鼻子流血。」
面对小爱玛的突然反水,高林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他们都不让我去酒庄了,但不去就没存在感了,我管他们呢,我的葡萄园,我横着走竖着走,我舒心嘛。」
如今80岁的老王显然是不服老的,「你们年轻人...我们当时」是老王惯用的句式。
「那个黑悟空要上线了,你们知道吧?」他像个孩子一样乐于闯入新世界,对任何新鲜事物都愿意看一看、问一句,然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老高没事也要在高源面前找点存在感「我想要养孔雀,你给我搞几只。」凌晨收到父亲的命令,高源无奈但也不得不服从。
高玉洁拿到博士录取书的那一天,老母亲李志宏一定要第一个发朋友圈,九月兰山的热点她要第一个蹭。
王奉玉 容健
产区不光有老王,老李、老高,还有老张、老刘、老容.......2、30年前,因为他们,才有了银川产区,贺兰山下的戈壁滩才能成为贺兰山东麓;如今,他们也找到人生新的落脚之处。
在人生拥有最大自由、最少责任的日子里,他们没有妥协,没有躺平,而是选择重新舒展开自己想要的生活。
葡萄酒塑造了他们的新面貌,丰富、有趣,脱离了原本的社会身份,拥有了更持久的生命痕迹。有过荣光,有过落寞,贺兰山东麓产区的酿造使命渐次移交下一代人手中。
或许变老从来不是一件消极的事,好奇心与阅历同样丰富的人生里,他们更大胆,更生动地向前走,走出了比同龄人更宽阔的维度。
或许他们不是变老了,而是走向了人生的更远处。
贺兰山下的这些故事,来自过往,指向前路。
图源:迦南美地、贺兰晴雪、银色高地、九月兰山、老王、大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