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行方 /
山东日照人,现居烟台。曾长期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学生时代发表文学作品,有诗文见于《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校园文学》等报刊。
创作谈
关于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忆。
两个多月前,我组织了一场以“微醺”为主题的采风,与应邀而来的作家艺术家们一道,以文学的视角,对烟台葡萄酒产业及文化进行深入体验。其间,也拉拉杂杂地生发了一些有关酒的联想。
最先触发我的是诗和酒的渊源。思路由此发散开去,浮想联翩,信马由缰,最后收于采风主题。
写得较顺,一个周末草就,下一个周末改成,早早交稿。当时觉得还算满意,现在读来,有宿酲之后的清醒。
年轻时有过短暂写作经历,后因故中断。从文学青年到无为中年,中间相隔万水千山。再拾写作,如康复患者的蹒跚学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作为采风组织者,写此篇旨在抛砖引玉,引出更多佳作。但或有越俎代庖和滥竽充数之嫌。
看过一个赛事花絮:视频里的安保大叔,飞身卸下意外飞来的皮球,竟秀起了脚法,引来一片哗笑和喝彩。
我理解他。一个被梦想重新点燃的人。就在皮球飞来的那一瞬间,蛰伏的灵魂突然出窍,复活了几十年前的球星梦。
微醺之境(节选)
文/张行方
《胶东文学》2024年第2期
二
“醇香烟台,微醺世界。”
“烟台,让世界微醺。”
这是烟台葡萄酒文化宣传推介的主题和口号。参加采风的作家诗人们,纷纷对这一别出机杼的创意赞誉有加。一个美酒之城,以微醺的方式,举杯向世界发出邀约,既表达了得体的热情和阔达的胸怀,又体现了自信的气质和优雅的风度。这种婉约浪漫又不事张扬的表达,真诚,委婉,让人欣然。
地处胶东半岛的烟台,是亚洲唯一的“国际葡萄·葡萄酒城”。在我的印象中,烟台人几乎人人海量,而且性格豪爽,待客热情。多年以前,饮酒之风盛行,每逢节庆或婚嫁吉日,饭店酒楼常爆满,家家扶得醉人归,空气中都弥漫着踉踉跄跄的酒气。那年月,辗转应酬于各种酒场,经历了很多关于饮酒的尴尬,也见闻了不少有关醉酒的趣事。
记忆尤深的是酒后百态。
酒后之态,因人而异。有人酒后话痨,有人酒后酣睡,有人酒后撒泼,有人酒后傻笑,有人酒后号哭,有人酒后谵语,有人酒后唱歌,有人口吐莲花,有人顾盼自雄,有人如坐云雾,有人烂醉如泥……那些被酒精掌控的神态和情景,现在偶尔想起,不免忍俊不禁。
大勇,当年好友,好饮酒,每饮必醉。某年冬夜,酒后,我们送他回家,还没到家,他坚称自己没事,在小区门口下了车。谁料下车后走了没几步,酒力发作,竟辨不清方位,怎么也找不到自家楼门。妻子在家久等不归,出门寻找,一下楼就远远看见雪地里鹄立一人,走近一看,果然是自家夫君。这时大勇正醉眼蒙眬,正愁找不到家门呢,见有人来,急中生智,忙上前打听:“请问大姐……大勇家住在几号楼……”妻子一听,哭笑不得,不用说,回家后必是一顿收拾。
前些年,官方祭出禁酒令,提倡文明饮酒,坊间亦纷纷响应,革除陈规陋习,人们的养生意识随之觉醒。自此,肝、肠、脾、胃、心脏、大脑、面子、精力等等皆从酒精中摆脱出来,从身体到精神,都是一种放松和解脱。
孔子云:“唯酒无量,不及乱。”(《论语·乡党》)梁实秋说:“越是原始的民族,越不能抵抗酒的引诱。文明多一点儿的民族,对于酒便能比较的有节制些。”(《雅舍谈吃》)从一定意义上说,饮酒风气亦折射社会文明水平。值得庆幸的是,如今酒桌风气向好,酗酒者愈来愈少了,自愿适度饮酒,已经成为社会普遍认同的文明准则。
三
酒后有百态,但概括起来,无非三种状态:微醺、酣畅、酩酊。
所谓微醺,就是小杯轻酌,细品慢饮,三盏两杯之际,心绪翩跹,吐气若兰,略有酒意,神色自若。正是“留住行云。满坐迷魂酒半醺”(欧阳修《减字木兰花》)。此时的醉意,应是五成左右。
所谓酣畅,就是纵酒放歌,开怀畅饮,“酒酣胸胆尚开张”(苏轼《江城子》),虽步履飘忽,意有迟疑,那又何妨,不耽误出密州城打猎,不耽误提了哨棒上景阳冈。此时的醉意,应在七到八成。
所谓酩酊,就是酒过三巡,醉眼蒙眬,神形异位,精神还沉醉在梦乡,而身体已“误入藕花深处”(李清照《如梦令》)。从此“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元好问《骤雨打新荷》)。此时的醉意,当在十成以上。
这三种状态,每一种,都是不同情绪的外化和延伸,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但在我看来,酣畅和酩酊皆非常态,因为戕害身体,故而不可持续,只可偶尔为之;而微醺,既可抚平心绪,又可享受生活,才是恰如其分、一举两全、细水长流的可持续状态。
若把饮酒比作登山,则酣畅如在山巅,盛极一时;酩酊如越过山巅之后的归途,盛极而衰;而微醺之际,恰如人在山间,既可仰望远眺,又可亲近山水,以从容之心,得山水之乐。
微醺之际,酒如月光,在血脉之内朗照,照彻体内无数静水流深的江河。
四
微醺,一种诗酒合一的无我境界。
古来诗酒不分家,文人骚客雅聚,总是少不了以酒助诗兴。诗与酒,向来有密不可分的深厚渊源。
古往今来,微醺催生了多少千古佳作。东晋永和九年(353),那个惠风和畅的暮春,五十岁的王羲之,与友人雅会于会稽山下,曲水流觞,饮酒娱乐。微醺之际,诗兴大发,快意挥毫,有如神助,一气呵成千古名帖《兰亭集序》。那份翰逸神飞的畅达气象,那份宽衣博袖的魏晋风流,在中国书法艺术史上耸立起一座巍峨高峰。酒后,“他日更书数十百千本”(《太平御览》),终无满意者,再也无法还原当时的神采。
类似的例子,灿若繁星,不胜枚举。如怀素之《自叙帖》,张旭之《古诗四帖》,李白之《将进酒》,白居易之《长恨歌》,欧阳修之《醉翁亭记》,苏轼之《赤壁怀古》,李清照之《清平乐》,赵孟頫之《太湖石赞》等等,皆是微醺成就的神来之作。究其奥秘,或在于微醺可使人进入一种“无我之境”,在这种境界中,神气专注,精力凝诸诗文翰墨,因而此时的笔下,往往比清醒时更为畅达、恣肆。微醺之际,灵感如约而至,文思汩汩滔滔,如清泉一般遍地涌流,于是翰逸神飞,“无意于佳乃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