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2023年11月,以“醇香烟台·微醺世界”为主题的文学征文和采风活动在烟台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学名家以文学视角发掘、诠释烟台葡萄酒城深厚的葡萄酒文化和独特风采。本刊特别推出“‘醇香烟台·微醺世界’征文选登”栏目,与您一起品美酒赏佳作,让烟台微醺世界。
/ 杨献平 /
河北沙河人,现居成都。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天涯》《江南》等刊。出版《沙漠里的细水微光》《中年纪》《南太行纪事》等。
创作谈
写作实在是个人的一种兴趣,用来抵抗虚无、时间的仓促和人生的无意义。正如博尔赫斯所说:“我写作,不是为了名声,也不是为了特定的读者,我写作是为了光阴流逝使我心安。”“心安”,实在是一个美好而又崇高的词语,尤其对普通人而言,是一种实在的安慰和鼓舞。
很多时候我觉得厌倦,无论写,还是读。人在文字当中是微小的,唯有精神强大。数千年之后,《诗经》为什么还能打动人?司马迁、李白、曹雪芹,巴尔扎克、托尔斯泰、马尔克斯等等,他们的文字依旧有着强大的“气场”和“力量”,好像从一开始,就携带了神秘的密码与永恒的动力。这使我恍惚。电脑写作使我们的文字越来越不节制,越来越陷入逼仄狭窄。而先贤大师们为什么能?有谁思考过这个问题?
2023年初冬,我去了一次烟台,哦,仙境。烟波浩渺、天水相接之地,主题意象就是“仙境”。始皇帝、徐福、汉武帝以及全真教的马钰、丘处机,当然还有“海市蜃楼”,诸多缥缈似乎是人和神之间的一张面纱,尘世由此看到依稀仙境,仙境也由此浏览人间。晏几道说:“绿径穿花,红楼压水,寻芳误到蓬莱地。”李白说:“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尽管时下人类上天入地,似无阻挡,万物微奥,貌似全然窥知,而天地之中,宇宙以内,人之所见所知,俨然群山一壑耳。
作此文,乃向人类古老不灭的想象力致敬者也。
烟台记(节选)
文/杨献平
《胶东文学》2024年第2期
芝罘区的街道,很多地方还保持着百年前的模样,主要是建筑,西式的、结实的,甚至造型和装扮都有些异域的韵味,其中一座便是孙中山先生发表演讲之处。在过去那些年代,尤其是清末民初之际,烟台开风气之先,也是近代以来中国最早承载海洋文明的地方之一,洋务运动、甲午海战以及《烟台条约》,美、英、德等国在此设立领事馆,一方面反映了西风东渐、中西融合的碰撞与新鲜,另一方面则以失败、耻辱的承受方式,使得烟台成了最先觉醒与自强的前沿。
漫步之中,恍若置身异域,也好像正在穿越时光。倒是有一家书店极为优雅,上下两层,书籍陈列,且配有咖啡厅、休息室、茶吧等,浏览之间只觉得有无数人的眼睛温暖地看着我。其他店铺多是售卖奢侈品及小吃的,居然也有四川麻辣烫。这个时代仍旧是融合的,世界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也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交织过。生活在这个时代,之前的苦难与不幸,祖辈、父辈及那么多仁人志士替我们担当了,这是人生之大幸。而人类永远不会惺惺相惜,亲如一家,因为还有傲慢与偏见,以及利益和资源争夺、文化上的迥异与冲突等等。
夜间的芝罘,涛声远了近了,近了远了,能够感受到一种切身的卷动与冲刷。水的本质或许就是给予万物外在的“洁净”与内在的“滋润”。
◎张裕卡斯特酒庄
次日晨起,大雾黏鼻。外出路上忽然放晴,风吹来,咸涩的味道通灌周身。到张裕公司方才得知,烟台乃是全国最大的葡萄酒基地,也是中国葡萄酒产业化之开创者和保持者,创始人乃爱国华侨张弼士。其年少家贫,远走南洋,以一己之力,艰难创业,行于南洋与欧洲之间,以敏锐和坚韧终成声名显赫之富商。经济终究是一种手段,利国利众方为正人、仁者之道。在风云激荡、家国危亡之际,张弼士先生矢志实业兴国,在南洋、国内创办多家公司,至今兴隆的张裕公司便是其中之一。孙中山赞誉张弼士:“以一人之力,而能成此伟业,可谓中国制造业之进步。”
张弼士乃至其后人,皆是用心良苦之人。同时,他们肯定对红如血液的葡萄酒乃至黄如琥珀的白兰地有着别样的爱好,那种红和黄意蕴和象征极其明确。
所谓葡萄酒,七千多年前就被人们发现和饮用,西汉时期传入中国。我端起一杯,细品之间,有些涩,再咂品,甘洌入心,而且有一股飘逸的香味儿。再喝白兰地,入口觉得辣,还有点儿苦,但细细回味,却又觉得绵长,且有自发的香气,持续热烈而出。由此,想起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还有李白的《襄阳歌》:“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
烟台之夜,风在轻走,觉得有湿意,但不沉重,更不粘身。这种气候,当是海边之地少有的。站在山顶酒庄眺望,苍茫海川黝黑无际,一波一波的涛声沿着草木葳蕤的山坡直逼山顶。躺在床上,我依旧在想蓬莱仙境,既是李白的“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又是白居易的“烟波澹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到岸请君回首望,蓬莱宫在海中央”。
徐福以及秦始皇、汉武帝、王重阳、八仙等等,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在用一种方式,去和浩渺的天空、大海进行联络,妄图以某种方式或者契机使得凡俗之身,获得超自然的能力,进而长久地留在大好人间。如此幻想尽管不切实际,甚至充满了虚无和荒诞,可人类的每一次进步,都是异想天开、想象力充斥寰宇内外之后,不断付诸实践,再而一代代人接力的结果。
离开烟台时,我对当地作家朋友说:“在烟台没有待够,我还想去看看大基山。”《史记·孝武本纪》说:“中国华山、首山、太室、泰山、东莱,此五山黄帝之所常游,与神会。”其中的东莱,便是现在的大基山。时光流转,海淘浪洗,我相信,今天的大基山上下,一定还存有诸多古迹甚至“神迹”,古人的气息飘荡,神仙依然登临。我也可以站在其中,手持一杯葡萄酒,像李白那样“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他的这一句诗,和开头引用的晏几道的词,都有点儿香艳的感觉,李白的更直接,晏几道的曲折了一下,但两者所写,都是极美的一种人生,尽管云雾迷蒙,太虚空玄,但作为人类古老至今的一种现实和精神向往,其所蕴含的古老梦想与精神意义,却是常在的,令人心有所想,且带有永世不灭的意味。